白皙小说

我妈妈要杀我

我看见她陆续买回了砍刀、剔骨刀、扎绳、黑色的厚塑料袋,以及管道疏通剂,还有33寸行李箱。她装作若无其事,照常忙家务做饭,可她疏忽了一些事,让我看出端倪。




1


我猜妈妈终于下决心要杀我了。


这些日子,她陆续买回了砍刀、剔骨刀、扎绳、黑色的厚塑料袋,以及管道疏通剂,还有33寸行李箱。


妈妈装作若无其事,照常忙家务做饭,可她疏忽了一些事,让我看出端倪。


我从不吃圆尾鱼,她却每天轮换着做黄鳝、泥鳅、黄腊丁。当我闻到那个味就吃不下饭,捂着嘴巴干呕时,她和爸爸神情莫测地交换眼神。


最夸张的是,她经常会叫错我,把我的名字“端小锦”叫成妹妹的“端小瑟”。令我有个错觉,仿佛我已然是个被遗忘的人。


我晚上哭醒,醒来后,看见小瑟忧心忡忡地瞅着我。妹妹总是这样,会在凌晨跑来跟我一起睡。


“姐姐,你有没有看出来,妈妈不对劲?”她问。


我不出声,她看懂了我的表情:“那你不能坐以待毙啊,赶紧逃吧!”


我依然犹豫。


小瑟沉下脸:“你非得等妈妈亲自动手吗?”


我愣了愣,是啊,我不能让妈妈变成杀人犯的。她的手那样温暖,曾经牵着我和小瑟走过许多人生路,不该从此沾上鲜血。


妈妈没有错,她一定也不舍得伤害我,只是她没办法。一切都因为我是个太差劲的女儿,才把妈妈害成这样。


我不该死皮赖脸,我应该自我了断。想到这儿,我打算自己去死。


可是看着熟悉的房间,我又犹豫了。那么温暖的床,那样令人安心的小夜灯光芒。


这是我的家啊,我生活了许多年的家,每一个角落都有我最珍贵的记忆。


只是想到要离开它,我的心就会裂开一般疼痛,我无法想像,当我失去了家的依靠,会变成怎么样的孤魂野鬼。


看我流下泪来,小瑟说:“姐姐,要不你改啊,从现在开始就改。”


我问:“还来得及吗?”


“一定来得及。”小瑟也哭,我们俩陷入长久悲伤。


天亮了,我跟自己说,要变成一个最好的、让妈妈觉得还有希望的端小锦。可是,我发现房门被反锁了。


我走向窗子。窗子上是新焊上去的铁艺防盗窗,手指粗,撼之不动。


我被囚禁了,这几平方曾经最温馨的空间,如今成了我的牢笼。


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,我拼命想要逃,可爸妈轮流守着我,寸步不离。我求妈妈,她泪流满面地看着我,却始终只肯说:“乖乖,听话!”


我愿意听话,她叫我干啥就干啥,只盼着她能放了我。


这一天,妈妈突然做了我爱吃的酱烧鸡翅,她真的好久没有做我喜欢的菜了,我很开心,事情好像有转机。


菜很美味,我不舍得一下吃光,细嚼慢咽,却嚼出了古怪,赶忙把碗凑近细看。


一看之下,后背升起凉意。雪白的米饭里,均匀掺杂着白色的颗粒,细微难辩,和着饭菜吃下去,也不会有太多苦味。


我知道,那是磨碎的药粉。妈妈对我下手了。我的身体渐渐冷下来,腿软了,继而全身失去气力,沉沦进无尽的黑暗深渊。


丧失知觉前,神志却突然清明,想起了许多事。


2


妈妈这样对我,是有原因的。


我学习不好,进入高中又开始谈恋爱。


有一次彭诚带我逃晚自习出去玩,玩忘了时间,等发现时已将近半夜。我们不知所措,就想着找个地方躲一躲,捱到明天再说。


彭诚说,索性失踪得时间长些,这样爸妈看到我们时,说不定就只会惊喜,顾不上生气了。


我是全没有主意了,只能听他的。


没地方可去,彭诚想了想,说他们村有个民国女子的贞节牌坊,那女子姓洪,近年来,村里人在那建了香火旺盛的洪婆婆庙。


庙里有个值更室,他妈妈有时会在那值更,但平时大都没人住,所以他提出想带我到那里过夜。


我有些害怕,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,我俩打了车过去,在门框上摸到钥匙,发现床上没有被褥,只好和衣躺下。


等警察凌晨找过去时,我正靠在彭诚怀里熟睡。


事情迅速发酵。人们骂我行为不端,小小年纪就卖弄风骚,还有人造谣说,我其实早就和其他男孩关系混乱,并且怀过孕、流过产。


那些日子,妈妈常常一愣就是好久,眼神闪烁,藏着说不出的疲惫。


没多久,又出了事。


彭诚族里闹翻了天,说我冲撞贞节牌坊,辱没祖先,会连累族人的运道。他们非得让彭诚抓我回去磕长头谢罪。


彭诚爸爸于是找上门来要带我走,我爸气得发疯,两人撕打起来,我爸断了肋骨,彭诚爸则被拘留,可他托了许多关系,最后竟被放了出来。


爸爸气恨难消,却又无计可施,拿了一点赔偿款了事。


我吓得夜不能寐,妈妈却说:“端小锦,你有害怕的心思,不如好好学习。”她不发火,比发火更让我愧疚。


我再也不敢乱来,老老实实补功课。因为小瑟说,只要我的成绩能有明显进步,妈妈心里会安慰些。


我抱着这样的希望,全身心投入学习,终于有了稳步上升,妈妈看我的眼神也多了柔和。


可正当我为此欣喜时,却突然发现,自己在校园里被孤立了。


女同学都不搭理我,男同学看见我就阴阳怪气地起哄,我像被困在一叶孤舟上,周遭是冰冷汪洋。


这些如果是酷刑的话,另外一件事就莫过于凌迟。彭诚看我的眼神也冰冷起来,并且不再肯搭理我。


两家人闹成这样,我不指望他一如从前,但起码不该把情绪发泄到我身上。这事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。


我和他吵了几架,最终分手。自此后根本无心再学习,当期末考试来临时,我脑袋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。


我是个太不争气的女儿,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让妈妈失望,也想在同学们面前证明自己。所以在考试时,我选择了作弊。


我硬着头皮夹带小抄,还没撑过第一场,就被监考老师当场逮住了。从这时起,我罪上加罪,成了校园里最大的笑话,再无任何翻身机会。


妈妈这一次彻底寒了心。她不再理睬我,爸爸看到我时,也总是长长地叹气。深夜里我闷头痛哭,只有小瑟在旁安慰,抱着我,陪我流泪。


可我已经没脸再见妈妈了,我劣迹斑斑,让她丢尽了脸。


不久后,我来到江上大桥,一头扎进滔滔急流里。那条江每天欢唱着,打城市边缘匆匆赶路,这一次它带上了我。


想到这里时,我突然醒悟过来,那天我已经死了啊!


刹那间,我的灵魂象从万古长夜里苏醒,渐渐化去混沌。是的,我已经死了。


也不对,死的确实是端小锦没错,但却不是我。我是端小瑟,小锦的双胞胎妹妹。


在姐姐跳江自杀后的很长时间里,我总认为自己是她。


3


我和姐姐小锦长得一样,并且有些心灵感应。她开心我也会开心,她疼,我也会疼。


姐姐自杀的事恶梦般纠缠,慢慢我感觉,死去的姐姐在我身体里复活。我似乎有了她的人格。


随着时间发展,我越来越坚信自己就是端小锦,还活着,并且活得很苦。


“端小锦”的记忆停留在跳江以前,辗转不得解脱,轮回一般,仍没摆脱想要自杀的企图。


爸妈为此极度紧张,带我到处求医。我不肯吃药,妈妈就把药碾碎,放在任何我能吃下去的东西里骗我服用。


我最喜欢圆尾鱼,而姐姐却很讨厌。于是,妈妈甚至故意天天给我做这些鱼,妄图恶心到我身体里的“姐姐”。叫我名字时,她也只肯叫我“小瑟”。


我常为此抗议,非说自己是小锦,久而久之,再喊我时,妈妈总是犹豫。


虽然她也想念姐姐,但却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儿。所以她希望“端小锦”彻底消失,把一个完整的端小瑟还给她。


而当时,我以“端小锦”的视角去看,却误以为她是想要杀死我,因而表现得更为偏激。


眼看我要失控,妈妈无奈把我锁进房间,和爸爸轮番日夜看守,我才没有在“姐姐”的引导下走上绝路。


那些天,她和爸爸吃睡不安,瘦得形销骨立。


在这之后,“姐姐”很久没再出现。我劫后余生,加上治疗的结果,病情慢慢见好。


可我却仍然无法从悲痛中恢复。


对于“姐姐”的存在,我潜意识里是矛盾的。因为既想赶走她,又盼着她能留下。现在她终于离开了,我的心也随之空了一半,很凉,很痛。


见我日渐好转,爸妈跟校方沟通后,让我重新开始去上学。我走进校园,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离开好久,只能插班低一届的年级。


并且我感觉到,我好像记忆力出了些问题,想起往事,总一截一截的。


所以当我听到一些传闻时,着实吃了一大惊,这才意识到,姐姐的死恐怕还有些其他原因。


4


我们县城是个弹丸之地,人们观念守旧,比方说有很多长辈们,就深信驱邪舞的力量。


驱邪舞类似于“傩”,舞者都是老年男性,舞蹈拙朴神秘,寓意驱灾纳祥。


彭诚爸爸从看守所出来后,他家生意突然一落千丈,他一直怀疑是彭诚带着姐姐冲撞了洪婆婆,招来怪罪。


后来族人大闹责骂,他更加觉得姐姐不但得去赔罪,还得配合他们跳一次驱邪舞。


彭诚原也觉得可笑,但拗不过他爸软硬兼施,终于让步,以重新开始约会做借口,想见姐姐一面。


他几番纠缠,姐姐放不下对他的感情,犯了傻,到底还是去见他了。等上了彭城叫来的车,她糊里糊涂被他带到婆婆庙。


姐姐很生气,两人吵着吵着,月上中天,彭诚悄悄躲开,换几个穿着奇特服装、佩戴五色面具的老人登场,对着姐姐舞将起来。


月黑风高,四处一片死寂,只有怪异舞者尽显狰狞,还有庙里供奉的婆婆神像似笑非笑地看着姐姐。


姐姐被吓坏了。她恐怕从没想过,自己会被当作魔鬼驱赶,而这样驱赶她的人,正是她青春懵懂时爱上过的人。


这应该就成了压倒姐姐的最后一根稻草,她终于选择放弃生命。


这事流传开时,姐姐已经去世,我也开始生病,爸妈因此更是瞒着我,不敢让我知道。


直到此刻传到我耳中时,它早已被流言描绘得如同恐怖片。


我找到彭诚,要他把事情说清楚,到了最后,他反倒对我大喊大叫。


“我遭了报应了,这还不够吗?你还要把我怎么样?!”


“你还好好上着学,有什么报应?!”我也发飙。


彭诚恨恨地说:“我家生意破产,欠了很多债,爸跑路了,我和我妈现在连房子都没得住,现在你满意了吗?”


我有什么好满意的?他爸失踪,我姐姐就能回来了?可仔细想想,这事也可算报应不爽,天道好轮回。


回到家,我问爸妈,姐姐被跳驱邪舞的事是不是真的?彭诚他爸是不是因为心虚才躲起来?


爸妈听到我提这件事,脸色就有些不好看,既不承认也不否认。我心里就有了数,姐姐死前,确实是受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折辱。


我咬紧牙关,浑身哆嗦,妈妈劝了很久才平静下来。


她安慰我说:“彭家是真的破产了,他爸也是真的跑路。


“这也不奇怪,毕竟这些年遍地都是债务风波,咱们县里曾经风光无限的老板们,逃了的不知有多少。


“总而言之,彭家确实也算遭了报应,他们即便活着,也水深火热。”


这些话总算让我心里好受些,平静之后,真的好盼望姐姐能回来。如果她肯,我愿借我这具身躯带她去看看,害她殒命的人,现在过得也十分糟糕。


第二天早上醒来,我象往常一样去吃早饭,却突然在稀饭里又吃出奇怪味道。这味道我太熟悉了,那是我一直服用的药物。


我被烫着似地丢下碗,看向妈妈,问她:“妈,你为什么又喂我吃药?”


5


我没想到,妈妈在我好转之后,仍把药偷放进我的食物中。


“你老说你好多了,嫌吃药发胖,可你昨天的样子……我总不放心,因为我现在只剩你一个了。”妈妈说。


我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,她是担心我没好透,会再次犯病。可我就是满心不讲道理的无名火。


我和妈妈赌上了气,开始强烈抗拒吃药。几次对峙之后,妈妈生气了。她沉下脸瞪着我,狠狠地问:“你到底吃不吃?!”


我长这么大,从没见过妈妈这样对我发火。她嘴唇紧抿,显得愈发薄而苍白,嘴角有深刻纹路,瞬间又老了许多岁。


姐姐去世之后,妈妈本来就在日渐苍老,她是真的承受不住了。


“妈妈?”我怂了,怯怯地喊。


妈妈怔了怔,眼神活泛起来,如梦初醒,慌张地摸我的脸:“对不起,妈妈就是……太害怕了。如果你再出点什么事,我不用活了。”


我心生愧意,恨自己不该把妈妈逼成这样。


“妈妈我错了。但是以后直接给我药,好吗?”我小声问。实事求是讲,这样偷偷在饭里放药,我总觉得她想毒死我。


我也不明白,一直温柔和蔼的妈妈,为什么会有这样突兀的感觉。说不定,我的病真的没有完全好?那的确应该继续规律服药了。


妈妈同意了,我们母女和好,那晚她特意来我房间,搂着我睡。睡到半夜,我清晰地听到她在梦中哭喊。


“对不起小锦,对不起……”


我撑起身子细看,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。“格登”一声,在我心底深处,有那么不确定的一环紧紧扣上。


之前,即使是知道了驱邪舞风波,这一环始终无法密闭,我对姐姐的死因其实仍旧不确定,总觉得有哪里说不通。


直到这一刻,我才意识到,在我的家里 

评论(1)

热度(5)